南社巨擘胡石予和高吹万的友谊

作者：陈兆弘（中国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会员）

前年6月，上海举行“全国南社学金山论坛”，报到时就见到了高铦、高锴昆仲及两位师母，他们不远千里回家乡来参加盛会。我们同桌吃饭，休会期间到宿舍里继续叙谈，一再谈到了胡石予和高吹万两位前辈的友谊。后来我就以这个题目在会上作了发言。

胡石予（1868-1939）名蕴，字介生，昆山蓬朗镇人。庠生，早年在家乡设馆授徒，1907年起，到江苏省立第二中学（苏州草桥中学前身）任教，达20余年，为该校元老级人物。叶圣陶、顾颉刚、王伯祥、余天遂、陈三才、蒋吟秋、吴湖帆、范烟桥、顾廷龙、郑逸梅等名人名家，都出其门下。他工诗善画，诗才敏捷，柳亚子用“八叉七步”来称赞他；他所画的墨梅，享誉画坛。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，他奋笔日撰诗若干首，在陈去病主办的《大汉报》上逐日发表，从武昌起义到革命军克复南京，讴歌了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辛亥英雄，很有史料价值，为时传诵。历史学家顾颉刚在《我在辛亥时期的观感》一文中说道：

“我的国文老师胡蕴（号介生）是一位南社社员，为歌颂革命，一口气做了三十首（按：共计66首）七律，题为《秋风诗》。我现在只记得一句：‘洗马雨盛满街流’。”（《中国哲学》第九辑）

晚年卜居故里，葺“半兰庐”，庋藏书籍，仍笃学不辍，临池挥毫，撰文吟诗，无一日稍闲。著《半兰旧庐诗集》、《文集》、《诗话》、《杂钞》等，出版历史小说《岳家军》等。抗日战争时期避居陈墓镇，后辗转卒于安徽。

高吹万（1879-1958）名燮，字时若。金山张堰镇（今属上海市金山区）人。早年即有排满兴汉思想，拒绝科举考试，倡言革命。他和侄子高旭（天梅）等创办“觉民社”，出版《觉民》月刊，与南社互通声气。加入南社后，继续以文字鼓吹反清革命。因为高旭是南社的发起人之一，金山高氏一家参加南社的很多，高吹万长子高圭（君介）为南社社员、新南社社员，老三高筠（君湘）为南社纪念会成员，老四高垿（君宾）也参加南社活动，对南社作出过相当大的贡献。

高吹万以诗、文名于世，著有《吹万楼诗文集》，主纂民国《金山县志》，他的书法也为世所推崇。家道殷实，藏书甚富，1937年“八·一三”战事，金山首当其冲，全家避难到上海，仅抢运出部分藏书，其余均被抢劫一空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他将劫后幸存的有关《诗经》的专藏2614册书，全部捐献给国家，现藏复旦大学图书馆。1958年逝世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胡厥文挽诗云：“南社早蜚声，金山一代英。笔摇清帝鼎，梦绕岳王坟。革命心肠热，攘夷思想新。遗诗千百首，一读一酸辛。”颂扬了高吹万在南社时期的革命豪情。

近代文学家吴江金天羽曾这样说：“并吾世负文学资性足推崇者，大江以南，得三人焉，曰：武进钱名山、昆山胡石予、金山高吹万。”（《南社丛谈》第222页）

胡石予和高吹万作为南社耆宿，跻身于清末民初“江南三大儒”，成就很高，名气很大，然而并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文人相轻，恰恰相反，他们二人互相尊重，互相信赖，友谊保持数十年不变，令人感动。

高吹万主编《国学丛选》，发表的署名文章中有一篇《昆山四先生遗书序》。昆山有三位著名先贤（归有光、顾炎武、朱柏庐），没有听说过有“四先生”的提法，胡石予的学生余天遂（也是南社社员，当时也在草桥中学任教）写信给高吹万，提出商榷。高先生虚怀若谷，将来信全文刊登，并在“编辑附言”中说：“当向石予先生访得原书后，再一一明确而重刊之也。”认为这个问题的解决应在向石予先生请教后作判断——可见他对胡石予先生的尊重。

胡石予曾将诗作寄给高吹万，高吹万《答胡石予书》中说：“惟弟以为公诗之佳者，其布帛菽粟，乃是本色；而每遇性情真挚诸篇，尤能感天地、泣鬼神，万古不可磨灭。”（《国学丛选》第13、14合集）对胡诗作了极高的评价。胡先生从草桥中学退休前，积稿已经很多了，因为教师匠生活比较清苦，没有能出版。高吹万知道后，主动提出由他出资赞助，将胡先生的诗集印出来。学生樊少云、赵眠云、郑逸梅等也谋为印书，都被胡先生婉言谢绝了。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两位前辈的深厚友谊和高风亮节。

1939年8月，胡石予逃难到老家安徽铜陵章村，患痢疾，因缺医少药而死。噩耗传来，居留在上海孤岛的门生故旧，发起在上海法藏寺为他举行公祭。送来了许多挽诗、挽联，其中写得最好、被一致称赞的是高吹万先生的挽联，全文是：

先生为四十年道义文字之交，如此风规谁克继？

笥箧有千万首手写遗诗原迹，于今劫后幸犹存。

上联表达了他们数十年道义之交、文字之交，生死不渝；下联说到胡石予的诗文手稿劫后尚存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。胡石予著述宏富，有将近20种著作，大部分由其后裔珍藏，但也散失了一些。2007年，胡石予早年编著的《蓬溪诗存》手稿，在苏州重新被发现（见《城市商报》2007年5月28日头版），胡石予故居现已列为昆山市文物保护单位。高先生地下有知，也会高兴的。

我觉得在两位前辈身上，有着许多共同点：首先，他们都是诗文高手，曾为辛亥革命鼓与呼，这是共同的思想基础；其次，都是著名书画家、藏书家，旨趣相同；再有，作为一代大儒，具有榜样的力量，对后人产生了很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。胡先生是优秀园丁，桃李满天下，为20世纪中国培养了一批重量级的杰出人才；而金山高氏后继有人，人才辈出，例如高铦、高锴都是高级知识分子，为一时之选。最近喜讯传来，他们的堂弟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高锟（高筠子），荣获2009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，被誉为“光纤之父”。在纪念南社成立100周年之际，他专门为苏州南社纪念馆题了词。

胡石予和高吹万的友谊，是以南社为代表的近代进步文人，在追求真理、探索革命的道路中结下的深厚情谊，他们的友谊就是百年南社“革命精神、文学模范”（蔡元培语）的最好注释。